被张麟轩言语道破身份的京都城二殿下并不恼怒,对于少年的威胁言语,一笑置之。彼此之间,终究差了身份以及年岁,若是自己因些许言语而恼羞成怒,未免有失仪态。本名萧棣的京都二皇子淡淡说道:“就算七公子日后世袭镇北王爵位,可现如今,你不过就是一个藩王府上的公子而已,威胁皇子的罪名,你一介臣子可能担待得起?”
张麟轩并没有回答萧棣的问题,反倒是笑容有些玩味,自言自语道:“重叠落且飞,从横去不归。”
萧棣缓缓合上眼眸,深呼一口气,然后再次睁开双眼,微笑地望向张麟轩。
“自己写的诗,不敢承认?”张麟轩此刻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张麟轩并不认为眼前这位确实多年未见的所谓京都城二殿下,如今的养气功夫真能如此出神入化,毕竟不是谁都能够随随便便就压制心中念头的。
张麟轩望着眼前这个久久不肯言语的二殿下,心中不由得感叹起了巡守司的厉害,但随即又有一刻恍神。当年的巡守司与如今的巡守司其实大为不同,少年虽然不喜巡守司的行事方式,但也会对后者由衷得表示认同,但前者却不敢恭维,因为那样的巡守司只会带来恐惧和灾难。
巡守司乃是镇北军前任军师苏先生亲自打造,起初在于制衡荒原金帐与京都朝堂两边的暗探组织,也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在其中。苏先生一生为人光明磊落,厉害不喜阴诡之事,但身处乱世之中,有些事便不得不违背本心,建立巡守司实在是苏先生的无奈之举。苏先生建立巡守司一年之后,便将它全权交由宋渊搭理,宋渊在巡守司中大展拳脚,立志于要把巡守司打造成为大旭境内的第一暗探组织,数年之内,巡守司不断发展壮大,暗探分布之广,已远超苏先生预期所想。这时候的巡守司不仅达到了制衡荒原金帐与京都朝堂的初衷,而且更是为北境带了意外之喜。
巡守司在宋渊的授意之下,开始大肆收集山上宗门以及山下各处王朝之间隐秘,手段更是极为残忍,严刑拷打,从死人嘴里获取消息来源,简直就成了家常便饭。当时的巡守司就像是一头没有枷锁控制的洪荒巨兽,行事无忌,肆意妄为,为达目标不择手段。城前之战在即,苏先生无暇顾及其它事情,也只好任其发展。大战落幕,病榻之上的苏先生在弥留之际,将巡守司从宋渊手上收回,交给了自己的一位学生,希望巡守司在他的手中能够有所改观。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苏先生所想的那样发展,巡守司就像是一个积弊已久的病患,已到了药石无用的地步,不但吃不进去治病的方子,反而变得愈发疯狂。甚至各处主司最后竟然还联合起来暗害苏先生此生唯一的一位弟子,而且这件事竟是足足瞒了王府整整一年,才显露出端倪。最后若不是受苏先生生前所邀,来到北境的韩先生出面,指不定北境当时会是什么样子。
每每想到此处,张麟轩都依旧是心有余悸。一个臣子或是一个组织权力过大,其实并不症结所在,只要其依旧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且办事牢靠,一位君主是不介意给这样一个人或组织权力的,可一旦这个臣子或是组织产生二心,开始欺上瞒下,操纵一方军政,这才是祸乱之源。久而久之,君主便不能也不敢将权力分散下去,因为谁也无法承担其带来的后果。
如今在少年五哥手中的巡守司便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而原因在于韩先生与昔日的大公子张麟诚两人一同完善了巡守司内部的法令,不会使之再出现主司权力过大的情况,并且剥夺了巡守司往日里可随意收集山上宗门和山下王朝隐密的权力,只允许其调查特定的人和事。
张麟轩之所以会知道乙座之人是京都城二殿下,全仰仗巡守司之功。少年归家的那次,自己的兄长曾告诉自己,以后若有难处,记得与他言语一声,他自会帮忙。于是张麟轩便跟巡守司借了一小撮人,组成了一个如今暂无名字的小巡守司,帮着张麟轩调查他想知道的事情。
萧棣在听闻张麟轩的言语之后,不禁笑道:“不过一句诗词而已,有何不敢承认的。”
“哎呦,二殿下的意思若是我没理解错的话,是在间接承认那段坊间流言?”张麟轩笑容玩味,一如这位萧家子弟那值得玩味的身世。
“流言止于智者,七公子不会信以为真吧?”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京都城内,那位坐在宫城大殿之上的老人家信不信。”
萧棣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作势便要起身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纨绔子弟,就在他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坐在他身后的一位“下人”却忽然扯住了他的臂膀。这位始终低着头的“仆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陛下让您来北境,为的是机缘,可不是让您来这惹麻烦的。”
萧棣似乎有些不甘心,却还是隐忍了下来。之后便不再与张麟轩言语,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宝物,离开座位缓缓走向那处圆台。
萧棣站在长陵君等人面前,拿出一块成色与雕工都不算上佳之物的玉坠,对着萧勖笑问道:“萧老板,见多识广,不知可认得此物?”
未等萧勖开口,那长陵君便一脸鄙夷地说道:“一块破玉而已,亏你拿的出手。”
一旁的妩媚女子在见到此物之后,不禁露出诡异笑容,轻声道:“果然还是萧家财大气粗啊。”
坐在座位上看戏的张麟轩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心想这长陵君该不会是个傻子吧。虽然这件玉坠的品相瞧上去确实是有些不堪入目,可但凡有点眼力的都不难看出这是一件货真价实的芥子乾坤物。
所谓芥子乾坤物,便是一件能够在方寸之间,开辟出一番天地,用以藏纳万物的东西。此物的名字取自须弥藏于芥子,袖里更有乾坤之意。
此物的品相虽然不好,但就凭其内含天地,可藏万物,这价格怎么也要翻上几百倍,甚至更多,毕竟这世间的芥子乾坤物也就那么几件,算是可遇不可求之物。此物备受十方阁一位女子楼主的青睐,她曾专门为了此物,游历人间,具她所写的世间奇物论一书中记载,这芥子乾坤物总计不超过八九之数。
张麟轩收回视线,不再理睬圆台那边的动静,像个二傻子似的长陵君不认得,可那萧勖自然不会看不出其中隐藏的玄妙。咱们这位萧老板可是被道人特意写了批注的,在那份名单上,道人可是直白的告诉少年,此人长于算计,最会精打细算。
张麟轩之所以如此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在于他手中有一份萧勖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条件,所以他并不担心萧勖会见钱眼开,从而打乱了自己的布局。
张麟轩不禁转身,看向乙字座那边,看向那位方才制止萧棣的老仆。少年眯着眼笑问道:“可是徐禄徐公公?”
低头老仆抬起头,将目光瞥向张麟轩这边,打量了少年一眼后便收回目光,继续保持原来的动作。
张麟轩在确定这位老仆的身份之后,不由得笑道:“徐公公可还记得一句老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这位二殿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出这件芥子乾坤物,无异于在告诉在场众人,他是一只肥羊,你们这群饿狼快来吃我啊,往后在朔方城的日子恐怕就要不消停了。徐公公您这还坐的住?不赶紧想办法帮着你家二殿下补救几分?”
贵为京都城四大太监之首的掌印太监徐禄,不由得皱起眉头,然后死死地盯着张麟轩,恨不得将这个鼓噪的小子,一把掐死。
安安静静坐在张麟轩身后的求凰,在察觉到这股杀意之后,亦是回以了一道相同的目光,只不过求凰眼中的杀意更为纯粹一些。
有了自家媳妇撑腰,张麟轩神色愈发得瑟,眉眼上挑,似乎在告诉眼前之人,不服就来干我,不敢就给我忍着。
老太监不屑道:“堂堂七公子,没想到就是个只会吃软饭的无赖之徒。”
张麟轩扯住求凰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掌心,一副无赖的样子,讥笑道:“某些人,这辈子想吃软饭,恐怕有没有这个能力咯。一副好看的皮囊不但没有,更何况你还不行,哦不对,你不是不行,你是没有。”
此番言语可谓杀人诛心。
老人一方面既是不愿惹事,另一方面也是有所忌惮。倒不是说他怕一个女子,虽然据可靠消息说,镇北王已经离开了朔方城,并且带走车夫以及那位陈姓老人,但摸爬滚打了数十年,才有如今地位的老太监,又岂会是蠢人,他不相信一座镇北王府的底蕴就只有车夫与那姓陈的两人,虽然消息打听不到,但老太监确定那座王府里一定还有后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哪怕少年的言语在恶心人,自己断然不会随意出手。
老人一笑置之,然后说道:“七公子若是只会逞口舌之力,那么我劝您这辈子最好不要再离开北境了。”
张麟轩白眼道:“你管我?!”
“老朽是担心公子被人打死。”
“一个老阉人,担心的事还不少,还是担心担心你家二殿下怎么能活着离开北境吧。”
徐禄皱眉,沉声道:“我劝公子言语间适可而止。”
张麟轩冷笑道:“我劝你最好别忘了,你这老阉人如今是在谁的地盘上,还是说,你这老阉人打算将当初的恩怨就此算清?!”
徐禄握紧拳头,仿佛下一刻便要暴怒而起,一拳打死这个小畜生。阉人,这两个字,他自己已经很久不曾听见了,因为以前这么叫他的人已经都被他杀死了,而现在几乎无人敢这样叫他,除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畜生。
张麟轩看着徐禄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已然猜出他接下来可能会做些什么,可他依旧神色淡定,心中没有一丝慌乱神色,因为有人早就已经盯着这里了。
在那老太监的心湖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想杀我徒弟啊?问过我这个师父没有啊?!我可没答应呢。”
剑客张欣楠此刻正在镇北城的城楼之上,向北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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